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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青难写是故园:余险峰的艺术人生与岛根文脉

信息来源:暂无发布日期: 2025-11-11浏览次数:

  余险峰,福州大学1973级无线电技术专业校友,拥有独特的艺术人生与深厚的文化情怀。他不仅是卓有成就的书画家,更是一位始终心怀桑梓、以笔墨传递文化薪火的践行者。从贫瘠的东壁岛走向广阔的艺术天地,他的成长轨迹,恰是福州大学“明德至诚,博学远志”精神的生动写照。

接下来,让我们跟随其女余晴女士深情的笔触,一同走进余险峰校友的艺术世界,感受那份绿叶对根的绵长情意,领略其背后所承载的、源自故乡与时代的文化自信与精神力量。

曾经因为便宜,我花50元买了一件长款马夹,素白,款式也不太好,穿着总觉缺点什么,一日父亲看见,让我脱下来给他,寥寥数笔,一簇荷花亭亭玉立,马夹顿时增色不少。同事们看见前后判若两衫的马夹,笑说这几笔荷花,起码让马夹价格多两个零,并羡慕地戏称我拥有“别人家的爸爸”。 这个用一支毛笔创造美的爸爸,就是大家也许并不陌生的我的父亲余险峰。

父亲出生在福清东壁岛,别看如今的东壁岛有海堤与大陆相连,交通便利,小有名气,已然成为福州人的网红打卡地,一到节假日游人如织,在他出生的20世纪40年代,东壁岛就像孤独的扁舟一叶,与龙田虽似近在咫尺,交通却完全受制于潮水,涨潮时乘船,退潮时徒步,均须算好潮汐时辰,稍有偏差,轻则耽误行程,重则危及生命。岛上水电不通,土地贫瘠,说它是穷山恶水一点不夸张。然而恰恰就是这穷山恶水里走出来的我的父亲,身上除了岛民憨厚善良的性格之外,还带着儒雅的书卷气和举手投足之间的优雅。我曾经百思不得其解,出生贫穷,父母都是文盲的父亲,何以出脱得如此高贵? 直到有一天,父亲用沙哑的嗓音,哼着一首童谣,微笑着来到我面前:

太阳落山满天霞,农村里老幼学文化。

妈妈想去学文化,弟弟太小缠住她。

妈妈妈妈放心吧,我可以帮您学文化,

白天老师来教我,夜晚我就教妈妈。

一支铅笔一张纸,炕头上学校开了学。

先教妈妈一二三,再教妈妈针线袜。

好妈妈呀,她呀她不愿做睁眼瞎!

哼完他笑问我:“你知道这是什么歌?”原来,这是20世纪50年代,新中国进行扫盲时候的宣传歌曲,这首朗朗上口的歌,口口相传,据说当时只要有人在校园里起个头,全校的学生就能立刻汇成大合唱。

我正在默默感慨父亲的记性之好,孩童时代的歌曲,60多年过去了,唱起来依然如昨。然而更令我惊叹的是,过了一会,父亲递给我一张写得工工整整的纸张,细看之下,我忽然庆幸自己小学时候曾学过电子琴,使我得以看懂。纸上用标准的简谱和歌词将这首歌曲记录了下来,从音符、节奏,到小节划分,十分专业。

父亲略微思考,说:“让我想想,do应该等于什么……”看着他严肃的神情,我忽然笑出了声:“连这你都知道?!”(do等于某个英文字母是简谱中标记一首曲子是什么调的方式,比如:1=C,那么曲子就是C大调;1=F,曲子就是F大调)这样的乐理知识,除了学习过乐器或者对音乐有爱好的人,哪怕我的同龄人,恐怕都有许多人不知道,何况他是个70多岁的老人了。笑过之后,我忽然悟到,出身穷乡僻壤的父亲,小时候虽然吃不饱肚子,但是他的精神世界却一定是优雅和富足的,而赋予他这一切的,正是那个不起眼的东壁岛。

在我从小到大的记忆里,他零零碎碎,给我讲过许多他小时候的故事:虽没什么学历,但几可谓“学富五车”,被龙田学区誉为“活字典”的余美棠老师;书教得好,字写得好,弹得一手好琴,编导、指导了父亲演出评话《模范干部两党员》,并获得龙田学区一等奖的俞肇伦老师;演过以与人为善,邻里和睦为主题的闽剧《三家福》的东壁小学戏剧社;骑在牛背上,或坐在九使山的岩石上,你一句我一句“盘诗”的牧童们……这些无不是他汲取精神养分的土壤。

看看今天的我们,我的孩子们先后在广东和香港接受国际教育,孩子参加了学校的交响乐团,或是在学校的戏剧表演里出演了角色,家长们无不欢欣鼓舞,这些今日我们倾尽人力和财力换来的东西,在那个一学期一块多学费却还有许多人交不起的年代东壁小学师生戏剧社的闽剧面前,似乎黯然失色。

我们今天不断强调文化自信,自信之余,却常常偷偷怀疑自己到底够不够自信。而当年东壁岛人们坦然面对自己的贫穷、落后与不足,努力改变现状,充满对富足生活的向往,却从来不被对金钱的执念裹挟。我父亲那一代在贫困潦倒的物质生活中被食不果腹却满腹经纶的老师们引领着,被民间朴素的传统文化滋养着。虽然许多人大字不识几个,打乒乓球时却能够和国际接轨地用着three-one,three-two的“洋”计数法,骨子里又能摇头晃脑哼唱着闽剧。回望当年一穷二白的东壁岛上的老师、孩子和努力生活努力扫盲的村民们,那才是文化自信最纯粹、最本真、最发自内心的样子。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人生的路很长,而第一步,一定是从故乡迈出的。父亲的气质里,藏着他读过的书,走过的路,还有他深爱的故乡和那里的人们。 

孩童时期,他没有笔,就用小石子在沙滩上写写画画。少年时,他爬到山上的巨石上,用苎麻捆扎成的巨大的“毛笔”,沾着石灰水,为村里刷写字径比自己人还要高的巨幅标语。十几岁时,他第一次走出了东壁岛,终于渐渐拥有了毛笔、钢笔和宣纸,开始在更大的天地里书写自己的人生。

如今,山石上的标语早已经被时光抹去了,但父亲却带回了更丰富多彩的作品:早在1995年,他第一次在福清办了个人书画展;2015年,他在龙田成立了“余险峰书画艺术馆”,长期展示个人艺术作品;2019年,他将自己几十余年积累的赵朴初、启功、梁披云、郑乃珖、赵玉林、陈祥耀、石齐、施孟宏、林锴、万籁鸣等诸多名家的作品请人刻于东壁岛九使山的岩石上,形成壮观的摩崖石刻群;在即将到来的今年11月中旬,他又将在福清美术馆举办个人书画展,将他近期的作品展现给大家。他希望能借此播下寻找美、发现美、享受美、创造美的种子,希望能把当年老师们淳朴的优雅继承下去,把当年乡亲们对国家的爱,对文化的向往和自信一代代延续下去……

对于父亲成长过程中美好的回忆,不仅仅他本人,还包括我,乃至我的一双儿女,他们在听过外公讲自己小时候的故事之后,都对这片土地和这些存在于父亲回忆中,我们不曾见过的人们充满了情感和热爱。在中西文化碰撞中长大的我的孩子们,见过南北半球不同的美食、景色和文化,然而每到假期,最想去的地方却一定是回到福清的东壁岛。这是家族和文化的传承在他们身上留下的印记,相信他们将来不论走到哪里,都会带着这片土地赋予我父亲的、一直潜移默化到他们血脉里的气质,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感恩、传承、发扬……这是绿叶对根的情意。